昨日写了首诗:
《鲁珀特之泪》
我,自人类深处喷发
像火种,带着初生的热
和记忆重影的核
蝌蚪般,游弋冰暗原始探索的冲动
冠我文明之名,腾霄
炽烈犁过虚空,燃绽蒸汽花
藏匿曲尾处,失于
大地的阳光点亮我——
“火箭夜光云”,有人惊呼欣初抵北平
在刀风里走
我熔作我的四个变奏
互相流动,自说自话
旁人投来不解,更加重
周身趋零寒冻,欲封身形
可玻璃之火仍流心宇
渐凝坚不可摧的泪纤尾系你素手
可堪一触,将我崩碎
母亲读出了夜光云,妻子听我讲了“鲁珀特之泪”的故事,读出是在写这个意象。凡间琦读了,“觉得写云的部分特别好,很新奇,后面结尾也好,但两部分连接的地方读着有些怪,可能是云和我两个视角用了同一个口吻,又或者我与云本一物”。
近日读吴兴华在1941-1952年间写给宋淇的书信,话语诚恳,友谊深切,引一句:“你批评我的序我完全悦服……朋友肯开诚布公的挑剔批判才称得起是朋友,若全随声附和,那我就会对你失望了”。凡间琦是解人,是爱诗的人,若其也难发觉我诗里隐含的意思,便促我反思,是否用字、表述不大准确,或是结构不清晰、过渡不自然。
“我熔作我的四个变奏”一句可以看作诗眼,是解开全诗谜面的关键,揣摩出“我的四个变奏”具体所指,便可理解全诗。
诗的结构我改过几次,昨日受到“鲁珀特之泪”启发,联想到四个类似意象(写成四个变奏,就像一个人可能具有多重人格,但都集于同一人),四个意象中的三个有相似的蝌蚪外形:精子(人诞生之初对生命的探索)、火箭夜光云(人类对于飞翔、太空和宇宙空间的探索)、鲁珀特之泪(玻璃熔化时滴入冰水中凝结而成,头部坚不可摧,甚至子弹和压力机都难打破,但尾部很脆弱,可能用手掰,就会瞬间整体破碎)。还有一个意象是:我初来北京,欣喜愉悦,内心火热,但气温很低,加上我有时所想所述难以被人理解,这些似乎将我冰封,就像鲁珀特之泪。四个意象类似的地方是,内部火热,外界冰冷。我起初写时,各意象分别成段,后觉连结不够,就想着都用第一人称“我”来改写,分成不同人格或借音乐中“变奏”的概念来表达。四个变奏间相互流动和联系,像鲁珀特之泪内在拉扯平衡后形成稳固强大的力,足以颉颃外界。
写的时候,我又想,写诗不是丢出一堆破碎意象或陌生概念让人琢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因为读诗的人可能不懂什么是火箭夜光云,不懂什么是鲁珀特之泪。想象和联想可以漫无边际,但落笔的概念要具体化,得用准确明白的话来写。凡大智者,往往从细微处发见深刻的理,表述也从小处着手,娓娓道来,逐渐深刻,用明白晓畅的话让人听得懂,有所思,有所悟,共同增加对生活与世界的认识。但诗却又不言尽,还需留些遐想余地。诗不就是打开生活的一扇窗,流进些新鲜空气,给人以某种启迪或美感吗?
我这两天还有一个感悟,在平日观察和想象时,应尽量将自己融进万物,成为想写的事物,并以该事物的视角来看周围,方可对这个事物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前段时间拜读了清风兄的《竹论》,他画国画,要画竹子就去认真观察真的竹子,格物致知,然后才画。想来惭愧,我小时候学国画,只是模仿现成作品,临摹树、山、麻雀,不是真的从自然界中观察这些事物,与“真”隔了许多距离。
写诗是孤独的事,我将十几个小时里浮想联翩之事,压缩进二十行诗中,并且力求用尽每个汉字的极限负载,不断做减法,剔除不必要的字和多余表述,让诗精简,所以诗中基本不会有散乱的文字组成,留下的字词与含义,都向着我要表达的中心,但这势必造成了一定的理解难度。诗歌是个小圈子,读诗爱诗之人本来就少,而粗略地读,又很难读出写诗人在作品里埋下的这许多层含义,所以知己难觅,写诗终究是很孤独的事,长久看,几乎仅是诗人内心的独白。
我通常只写诗,不释诗,且曾言:“不要问我某行诗句的意思,或某一首诗有何言外之意,要说的都在诗里,诗写完,我的话就说完了。”今日因家人与诗友皆难解我诗中之意,略有反思,简谈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