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春之祭》的一点感想

今晚走出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仿佛人群刚从某种神秘仪式的氛围里出来,大家在密闭的室内经历了一场古怪而特别的音乐洗礼。一路走回住所,灵魂充满力量的回荡,直到睡前我的嘴角都还挂着笑意,这大概是精彩古典乐现场反映在我身上的回甘。

年轻指挥家廖国敏激情澎湃,与中国交响乐团演绎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震撼得几度欲掀大剧院“蛋壳”!好乐团常给人惊喜,你永远难料下个现场会不会就是神演。曲子在原始怪异的大管声中开始,阴郁的立陶宛民间风格曲调,让人如入史前神秘寂静的山谷,部落长老主持仪式祭祀春天之神,择一少女在祭坛跳舞至死,将生命献给大地和春天。于是全程我感到自己就是那被选中之人,在不明所以的阵阵粗野激烈的鼓声与铜管tutti中被献祭。每股低沉舒缓的旋律都像蛰伏的阴谋,暗指下一次爆发。美有时便是这样可怕的力量。随着少女在狂热舞蹈中精疲力尽倒下,音乐也抵达了震耳欲聋的顶点。曲终乐迷高喊“Bravo”,直呼过瘾,这就是古典乐现场的魅力啊。廖指舞动的发型像腾空的音乐织体,随旋律舞蹈了整曲,大汗淋漓,也许置身扇形乐器布局中心的他才是长老们中意的人选。

相传此曲在法国香榭丽舍剧院首演时,曾遭一片嘘声、口哨声和议论声,许多音乐家竭力反对,认为如此带有冲突和弦、调性与节奏的音乐是对传统的践踏。《春之祭》在当时如洪水猛兽,却开创了二十世纪现代音乐的先河,被英国古典音乐杂志《Classical CD Magazine》评选为对西方音乐史影响最大的五十部作品之首。好作品就是这样,不一定花容月貌,却注定不平庸,注定能起波澜。重要的是具有并保持个人独特的艺术风格,不是一味适应既有规则,而是成为规则,成为被适应与效仿的对象。

回想来北京的近两年时光,啊,多么珍贵的年轻时光。从开始时处处感到的浓厚政治氛围、浮夸大气的国字号楼宇,到随着疫情时代远去而渐风轻云淡的生活、工作,再到如今满眼的便民设施、丰富的文化艺术资源,各类音乐厅、艺术区、博物馆、图书馆、风景名胜、古代园林,游走其间,无时不接受着滋养与熏陶。艺术学习是漫长的潜移默化的过程,唯有点滴积累、沉淀,绝无凭空而来一蹴而就的心得与技艺。这就是为什么我偏爱和欣赏老艺术家,纵然年老体弱,但至高的艺术是最自然的流露,不仗技巧,而在整体的艺术观感与表达,“最纯熟的,总是抵达/在即将消逝前”(语出茁诗《金色乐思》)。

随着妻子学业完成、顺利从北大博士后出站,家人离京,告别锦秋家园,我的北京生活也近尾声。短租一间窄小的七八平起居室,交接工作,均衡物质与精神食粮支出,护好心中艺术的火苗,再听几场音乐会、观摩几次排练、听几场艺术讲座、认识几位乐友、见几面好友、观几处园林、读几本好书。不一定写什么,重要的是生活本身。像《春之祭》中的少女,尽情舞蹈吧,直至生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