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CD之爱

一个爱好被写下,似乎就被文字框定、归档,虽不能完全这么说(如赏云、听古典乐现场,实践并写了许多文字,依然热爱有加),但至少度过了最初的狂热期。处于狂热期的人很幸福,心无旁骛,思想单纯,两眼放光地追随兴趣,坠入其间,物我两忘,浑然不知老之将至。旁人很难理解,为某个仅仅一时的“他眼里的无价之宝”着迷,过着忘乎现实的飘渺生活,岂不怪哉?

离了我心中的文艺至地国家大剧院,生活顿时陷入极度可怕的荒芜。厦门始终给我旅游城市之感,海风海景,美食美女,纵赏心悦目,却唯可远观,谈吐生趣者鲜矣。终日饱食,无所用心,值得聆听的古典乐现场寥寥无几,加之自我设限的层层阻碍不得常跨城赏乐,让我突然转向CD唱片的集赏之旅。

缘起春节假期安静的一晚,对着小册子聆听学习吕指与蛋交在国大净场录制的布九CD,感觉很棒,颇像在现场看折页听音乐。乐曲稳步行进,丝丝入扣地构筑布鲁克纳深邃纯净的精神世界。这个系列的封面也好看,大有静水流深的意境。于是翌日又购入基辛与爱默生弦乐四重奏团2018年4月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奏的现场录音CD,到手十分欣喜,就像买了这场音乐会的门票,放进包里,晚上兴冲冲回家正襟危坐,拆新书般小心揭下塑料膜,反复欣赏。与平时手机订阅Apple Music Classical并找专辑来听不同,CD很有仪式感啊,留声技术着实记下许多美妙的声音。

不知是否由于外接光驱年岁久远,“上半场”最后一个乐章多次退碟,于是在线搜原因、查CD正版与否。基于大数据的精准推送,后几天我便常收到CD名盘推文,顺便一搜,SACD、PDO、PMDC、满银半银、天龙虚字,加上各种厂牌、音响设备,看得一头雾水。趁假期最后一天翻箱倒柜找了十多年来积累的为数不多的CD,对照瞅瞅应都属“一文不值”之列。当下大言不惭说自己暂无占有及收藏欲、觉得CD正版音质清晰就好云云。结果不日便入坑中古CD,沉醉不知归路。

“国家大剧院音乐讲堂”系列丛书图文并茂地介绍了钢琴、小提琴、交响乐、室内乐、歌剧、芭蕾、圣乐、艺术歌曲等门类,沿古典、浪漫、现代之路,讲了很多作曲家的故事,分析作品,推荐演录俱佳的发烧名盘。罪魁祸首当属刘雪枫老师的《交响乐欣赏十八讲》,末尾专辟一章力荐发烧名盘!不得了,一个月来,不知是否出于本能的消费欲(我时常与家人开玩笑:“钱总能花了”,不管用在什么地方,“分币的流水”、“千金散尽还复来”都成了嘴边常用语),这个唱片介绍章节成了我的CD购买指南,几欲翻烂,淘宝、闲鱼、乐淘一番(一个便捷的日本购物app),购物车和收藏栏频频更新上量,信用卡的超前消费功能令我如虎添翼,小窝榻榻米上方清理出的不大一方古典乐精神世界立马热热闹闹入驻布鲁克纳、马勒、柴科夫斯基、肖斯塔科维奇、勃拉姆斯、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等大音乐家,门庭若市,钢琴、交响往来不绝,从“大包子”全集到经典单张,“音乐书架”迅速活跃起来。

中古CD实是二手CD,不断在代代烧友间流转,售价常比“大包子”里的单张均价高出不少,更具所谓的收藏意义。PDO、PMDC、满银半银、天龙虚字等皆为年代区分标识,1990年以前(以西德满银PDO为分界)的CD常被认为制作质量上乘、密度高、音质绵密、接近模拟与现场声,而近些年受数字播放冲击,CD产业已近没落,厂家为降成本把压片制作流水线迁到二三线国家地区,技术也许随时日进步,但工艺已不如从前。这就是为什么唱片发烧友更愿收藏早期生产的中古CD的原因。

拿到旧碟,开盒有岁月的味道,谁曾如我这般视其珍宝?用打湿的纸巾小心揩拭,细细把玩,似与这初至之友建立联结。可擦去银面薄尘下的指纹时,又暗想这会不会是一个人在物质世界存在过的最后痕迹?好在有音乐,微微透光的轻薄圆盘高速旋转,流淌的声音,四十年来点亮过哪些美妙的时辰?

多年没用的头戴耳机掉皮了,今晚换了耳套,焕然一新!是谓物尽其用。耳套与耳朵间形成声场,仿佛一个缩小的乐池,声音较平时的入耳耳机更具空间立体感。试音用高价购入的“绿头人”(DG穆拉文斯基的柴四、五、六),左右耳声部起伏,演录俱佳,音效与听感体验爆棚。烧友喜给心爱的CD专辑取昵称,“钢盔仔”(Decca海廷克的肖八)、“帆船仔”(Decca马里纳的罗西尼弦乐奏鸣曲)是也。

集物癖是个不置可否的爱好,小时候拆泡面集水浒人物卡便是这样。但重要的还是通过消费换取的人生体验,听CD、看小册子,慢慢接近音乐作品本身。外部世界历来浮夸,深夜就让我独自坐进古典乐经典的历史现场,感受既无伟大亦无不朽的单纯的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