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可以是开心好笑的——读马林·索雷斯库《朋友们》

近来读了张枣先生的博士论文《现代性的追寻:论1919年以来的中国新诗》,如经历一场“语言风景里的元诗之旅”。由此生发,了解阅读了不少书中所提及的诗人诗作。新发现的好诗不算多,印象深的作品有北岛的《开锁》等几首、郑敏的《金黄的稻束》、孟浪的《冬天》、柏桦的《夏天还很远》、欧阳江河的《星期日的钥匙》、鲁迅《野草》中不少作品、闻一多几首、多多几首、黄翔几首、韩东几首,每此即感“前辈诗人是一座高峰”,其余少有激动或眼前大亮的时刻。真正好的诗还得读张枣本人写的啊。

最近新购入不少外国诗人作品集,瓦雷里、马拉美、奥登、马克·斯特兰德、华莱士·史蒂文斯、希梅内斯,还有一本二十世纪冰岛诗选。许多诗集因年代久远,加之读者少,都不再出版,所幸还有复印版可以买到,锦秋家园小图书馆又丰富许多。读诗不在多,关键在符合当下的心情,徐徐品味,发呆悠游。下午喝着拿铁,读到高兴翻译的马林·索雷斯库的《朋友们》这首诗,边读边哈哈大笑,全诗引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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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的参照物

倚在车窗边看书,思绪飘渺
余光齐平的那扇窗突然加速
于是我猛地一晃
错觉公交失控向后溜去
像课堂上冷不丁砸到桌面的脸
大梦初醒,斜睨冒芽的窃笑

可我不在乎他们眼中的我
顾自对镜,画里画外
从来我只见镜像的我
不喜拍照因而有适当的托辞
相片里,“咔嚓”,面具脱裂
脸左右对调,很不真实!

吵架、论辩,甚或一场战争
都像角色互换疗法中的医生与病人
触及致命反转前
旁观者一度误认
陷入脸和词语的迷宫
二元藏进一元,难分彼此

几日未见的同站下车的女子
小步疾走在前方,喜庆的装扮
似还徜徉家乡小路,有说有笑
可陌生的城市街道啊,攫住孤单的脚
催促,日复一日
至辨不清哪个是家乡

勤奋工作换取报酬之人
也许只是被救助?
一种讳莫如深的游戏,制度
以看不见的手鞭打陀螺
同时烘烤一炉香香的面包
扶持一户户人丁渐旺的小家

朝前走,若你欲往马路对角
随意奔赴十字路口吧
垂直两向的信号灯必有一绿
笃定地走过去,直到……
一脚错踩的油门、一渊坍塌的路面
一条红黄绿后突变的交规
混乱中将你抛到虚空
抛到数学和一切你确信不疑的
存在之外

2023.1.30
于北京街上

诗的发现——读张枣的诗与文小感

从2018年开始接触张枣的诗,到现在,读完了他不多的诗与文,颇感震撼。张枣的诗不大好懂,意象缤纷,字、词用得很活,思维发散、跳跃,文字间张力十足。如他所说,诗要说散文不能说的,诗歌一句顶一万句。

这几年我也写了不少诗,但收集回看起来,令自己满意的作品,百之六七而已,诗歌的风格一定或多或少受我个人阅历与思索的影响,不断发生着变化。诗歌实践,不就是生活、吸收、转化、写作的过程吗?以前读张枣的《刺客之歌》和《椅子坐进冬天……》,没读明白,后得知《刺客之歌》是其出国留学前所作,似乎能解其中意思。但诗歌和诗人的个人经历当分开看,诗歌被写出,即有自己的生命。时光久远后,字里行间弥漫的时代感、事件都慢慢隐去,只留下文本,只留下具有美感的一行行诗意的文字,单纯去读诗,不必看写作时间、环境,更不必看没有尽头的评论、阐释。所以我从来只读诗,不看评论,评论留给二流写手,诗人只写自己的诗。《刺客之歌》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重复着的两句:

“历史的墙上挂着矛和盾
另一张脸在下面走动”

前几日新冠高烧,卧床中戏仿此诗结构,作《空城之歌》,全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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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呼喊的梦

我想没心没肺地过上几年
将日子随手搁置
抛到无人的小路旁
晾在月色昏昏的露台上
溶进充满低俗话题的酒杯里
溺于冗长的情节老套的肥皂剧中
弃在荒原、浅滩,或别的什么地方
总之不是终日伏案
对着喋喋不休的文字
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也不是成天衣冠楚楚,八本正经
扮演惹人生厌的刻板角色

总结、定计划这类恶习先要摒除
记步数、足迹,记灵感、思想
每年读多少书,创多少作
几岁上学几岁成家几岁告老
几岁为自己寻好归宿,写下墓志铭
虚设的网,一眼望尽
我不想就这样攀爬,衰朽,风干

荣誉,财富,里程碑,著作等身
一切欲以外在指标衡量灵性
以数字量化时间的谵妄
都无异盲目漂泊于表象世界
令我恐惧,也该丢弃

如果可以,把相册、日记
连同往昔的印象,统统丢了吧
生活本来无迹可寻,无可往复
如穿行在满地斑驳里,影子不断蜕变
无数叶缝中的太阳给了我无数的影子
究竟哪个是真?
又或者,全都是真?

倘若仍需向外索求
那是自身的光还未喷薄
反射光太刺眼
我想来点漫反射,我想
混入时空的无序
没心没肺地过上几年
将日子随手搁置
抛到无人的小路旁
晾在月色昏昏的露台上:

2022.11.30
于锦秋家园

简谈自己的一首诗——《红灯》

昨日写了首诗:

《红灯》

同行人,相互欠身格挡
你行她行,你停她也停
步影相随,眼神默契
以一见如故的信任
蹀躞向前,劈开垂直之流

不问青黄,同行人成行向前
新律法诞生、挺进
折断灯杆,拉灭日光
牌位凌空崩碎,文字被肢解
抛进熔炉铸作铁,红
遍大地

不上不下的脚,定在半空
这状若枝杈的梯子,欲通往
历史的哪个纪元?不如干脆
踢掉梯子,让双脚悬空
在永夜将至前,听风弹叶键
奏一曲绿袅的哀歌

《红灯》一诗,主要写的是北京街头常见的行人闯红灯现象。

第一段是描写,一起闯红灯的人相互以对方的身体为盾牌,步子、影子前后相随,无需说话,眼神交流默契,小步向前,劈开了垂直方向的车流(自行车、摩托车、汽车),第四句“一见如故的信任”设有伏笔,引到略为沉重的第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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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谈自己的一首诗——《鲁珀特之泪》

昨日写了首诗:

《鲁珀特之泪》

我,自人类深处喷发
像火种,带着初生的热
和记忆重影的核
蝌蚪般,游弋冰暗

原始探索的冲动
冠我文明之名,腾霄
炽烈犁过虚空,燃绽蒸汽花
藏匿曲尾处,失于
大地的阳光点亮我——
“火箭夜光云”,有人惊呼

欣初抵北平
在刀风里走
我熔作我的四个变奏
互相流动,自说自话
旁人投来不解,更加重
周身趋零寒冻,欲封身形
可玻璃之火仍流心宇
渐凝坚不可摧的泪

纤尾系你素手
可堪一触,将我崩碎

母亲读出了夜光云,妻子听我讲了“鲁珀特之泪”的故事,读出是在写这个意象。凡间琦读了,“觉得写云的部分特别好,很新奇,后面结尾也好,但两部分连接的地方读着有些怪,可能是云和我两个视角用了同一个口吻,又或者我与云本一物”。

近日读吴兴华在1941-1952年间写给宋淇的书信,话语诚恳,友谊深切,引一句:“你批评我的序我完全悦服……朋友肯开诚布公的挑剔批判才称得起是朋友,若全随声附和,那我就会对你失望了”。凡间琦是解人,是爱诗的人,若其也难发觉我诗里隐含的意思,便促我反思,是否用字、表述不大准确,或是结构不清晰、过渡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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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九月,是短暂抽离的一个月,由于即将借调至北京分行工作,六年多来满满当当的待办事项列表,终于找到机会清空!一项项未竟事件交接出去,工作变得越来越轻,这种感觉太好了,仿佛一个Gap Month,渐渐告别,渐渐除去长时间堆积在头脑角落的旧物,去北辰山科研中心最后这段日子便也像是旅行。

八月初,妻子放完暑假已先到北大,继续课题研究。我、爸妈,和莎莎在家。我照样每日进山,晚上下班和莎莎小玩一会儿,多亏爸妈帮忙照料,我每晚十点前得以回屋,静享子时独处之乐。中秋值完班第二天,我们四人一起乘飞机抵京,短暂相聚后,爸妈和莎莎留下,我独自返厦,开始为期十八天的一个人的狂欢!

难得重返单身一人的日子,时光充足。进山的日子便在食堂用餐,假期最多的是吃家楼下的黄焖鸡米饭、伊兰拌拉面、重庆小面,还有浦城砂锅面线。好久没吃,仍是熟悉味道。

九月,是属于诗歌的月份。每日独居,不是写诗,就在读诗或潜意识里隐隐酝酿诗意。虽然心情很放松,但看很少的电视,总觉得电视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于是一再延迟满足。只看了两部电影,《莎翁情史》和《包法利夫人》。

九月,喝很多的咖啡。几乎每晚手冲咖啡,自制拿铁、生椰拿铁、美式咖啡,做了不少新尝试。工作日午间还常喝北辰山咖啡师做的生椰拿铁,伴着美味口感,在风口写诗,看云,晒太阳,逛山。偶尔还喝瑞幸小蓝杯、家楼下的嘀听咖啡。Every night, struggle. 每至深夜,手边一杯咖啡,伴着灵感降临的高光时刻,甘做文字的囚徒。深夜两三点,总在桌前挑灯,翻阅字典,耐心琢磨小诗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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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几个维度——谈诗歌的创作过程

如今写诗,较早期更严谨,不是说早期的诗写得随意散漫,或在灵感降临时宛若天成、不加修饰。而是如今写成一首诗,经过的工序增加了,花的时间更多,打磨得更精细。经过长期的写诗实践,已能敏锐感知灵感何时到来,灵感来时,如被一道闪电劈中,我尽力抛开眼下正在做的其他事,让自己从群体中抽离、孤立出来。灵感往往起源于微小的动机,可能是藏在心里的一个念头被叫醒,可能是随口吟哦的一两个自觉诗意的短句,可能是空气中飘过的一种气味,一个声响,一个手势,于是用纸笔、手机或身旁可用的媒介迅速记录下来,一次诗歌的短途旅程就此开启。我发现文字很能激发文字,许多次我在阅读诗集时,突然发现灵感来了,于是掉转书页,拿笔便写起来。起初只是将我觉得诗意的画面用尽可能准确的描述表达出来,接着会在心里估计要写的诗的长短,如果是短诗,便尽量留白,因为我始终觉得短诗贵在短小、空旷,而引人遐想。如果是中等长度的诗,我会联想,想到相似的画面或事件,想到类似隐喻的事物,会逐步选择、增加意象,丰富羽翼,使诗慢慢飞起来。至于长诗,我一般很少写,极个别时候心里的话满溢出来,才会絮絮叨叨多写几行,因为诗毕竟不是散文、小说,没必要写得面面俱到,能在一首诗中把一个小的主题、意旨、趣味写清晰,以小见大,是大本事。诗不必太长,应在一定范围内,不给读者过多的记忆负担,让其读来有一气呵成的闭环感,过长的诗往往读到后头,忘了前头,除非结构严谨,否则会有混乱无序之感,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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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歌现状的一点思考

打开电脑写下这个标题时,有些后悔,因为题目过大,非三言两语能道尽,此刻又近丑时,深夜宝贵时光不愿过多耗费于此。

简单来说,今日愤慨。或许感慨由来已久,非一日之寒,只不过今天遇到引线,爆发。

今早看到诗歌群里挺多诗友分享作品,点开看看,刊物、头衔、名号都很响亮,但除去极个别几首尚可之外,其他实在看不下去。许多自称诗人的人对待诗歌的态度太随意,只是借用诗的形式和外壳,说些没有主心骨的断句,加之浮华的词藻和故作玄虚的意象,丝毫没有诗意与美感,遂找拉我进群之人发了发牢骚。本以为此人是高阶诗歌爱好者,但其一个迅速的回复让我不禁生疑——我分享了一首十分推崇的诗(青花的《一粒逃生的葵花籽》),诗有25行,此人不到10秒便回了句夸赞的话,这不该是个诗人或真正诗歌爱好者的读诗态度。诗歌字词本就不多,精当凝练,读诗当字斟句酌,反复琢磨玩味,方有发言权。后来此人问我是否有诗愿意投稿,我只能客气地说“容我想想”,就此作罢。

六月中旬,起源于工作变动的动机,以为在北辰山时日无多,便想整理近年山中旧作,将诗稿筛选打印,赠予三五友人。由此想,诗歌投稿有哪些方式,诗可以群吗?

在知乎搜索话题,加了诗友欲得周郎顾的微信,在被我戏称“面试式”的诗歌讨论及作品互享后,她拉我进了一个只有二十人的小群(群名:天涯共此时),主要以文学交流为主,偶尔也谈生活见闻,交流观点。一二日后,此群已成我微信中重点关注对象,群中人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擅长历史评述的、精通古诗词的、弹琴的、吹笛的、写小说的、工书法的、画画的、喜爱现代诗的,每个人个性鲜明,独具亮点。其中,我尤为赞赏的有青花、欲得周郎顾(许雯,群主)、凡间琦,还有不太看得穿的落花庵上人——江怀信(总觉其填词时好时坏,偶尔也写现代诗,人称狗哥)。群主为人十分中正,说话直率,有礼有节,她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我发作品,她都不会很快评论,她说读我的诗总要读上好几遍,要细品,像一杯咖啡越品越有味道,除了看诗中表达的思绪,还看文字组合间的节奏感。这才是一个诗人或高阶诗歌爱好者应有的读诗习惯啊,一位诗人朋友的肯定,远胜于无数轻易夸赞之人的溢美之词。远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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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电影

干花倒悬
茎上嵌着明信片
向晚的风铃
窗边飘动

房间纸篓——
私人博物馆
投进经年的心情
和变换的咖啡口味

小城不大
如儿时珍藏的电影旧碟
每次重放
我都选步行
缓步疏柳堤畔
哼吟每帧风景

坡道旁低矮的房
剥落的墙体
还在撑回忆
蓝白的天空很轻
盛放的粉色花簇,躬身
探向栏外

沿坡而上
随意穿行陡阶小径
汗水滴落土壤
寻访记忆的根
摇晃的脚步
未跌入梦境

呼气,在山顶
吹出橘色的晚霞
榛果味的风,闭上夜
浓郁的幕

2022.7.26-7.27
于上龙山花田小憩咖啡馆